什么都不会的无辜小棠

【论衡】梦中事

/哎呀是自家/
/白䓘×方相/
/“池莲从此不必开”/

  白䓘知道那个糟老头子庙祝开始看他不顺眼了,横竖都不对里外不是人,恨不得扒了他一身绫罗绸缎叉出神殿把他赶回大街上去偷摸拐骗。
  可他半点也不把这老家伙放在眼里,从外头回来了还要特意从正门里昂首挺胸地踏进来,当着他的面理理仪容给殿下供上一枝花儿,目不斜视地吊着眼角眉梢从老庙祝面前往偏殿里走。
  老庙祝照例冲着他吹胡子瞪眼,可也实在拿他没办法,要把这小瘪犊子养在神殿里的是他供奉的神明,只好越发指桑骂地吩咐侍人们洒扫大殿说仔细点儿仔细点儿,别什么三教九流的下贱东西踩在殿里的鞋印也舍不得擦!
  白䓘权当听不懂,一转脸对着侍人又是满面笑意说姐姐姐姐,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呀?比不比得上姐姐你秀色可餐呀?侍人姑娘就笑,半嗔着说轻声,叫庙祝听见又要含沙射影地骂你了。
  在这方面庙祝委实很有点功力,不过白䓘皮糙肉厚脸皮结实,心说我怕他啊?殿下罩着我呢,这座神殿的真正主人罩着我呢,他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连赶我出去的胆子也没有,只敢暗地里啐我的影子。我怕他啊?
  殿下可是真能罩他一辈子,可庙祝不过是个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没准头一回见到殿下的时候跟他一样大,可这会儿别说和他比了,和殿下并肩而立都像是殿下太爷爷那一辈的老头子,他当真是连计较也懒得和他计较呢。
  嗯,等等,也不是真什么也不计较。
  他脚下一转倒回去道:“喂,庙祝大人,你再扔我供品我可要跟你翻脸了啊,等殿下来了我可就要告状了。”
  庙祝正低了头出神地往地上看,闻言头也不抬道:“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往殿下面前呈。”
  “说什么来路不明,我可是辛辛苦苦在同福跑堂挣了钱买的。”白䓘又吊起眼角眉梢来了——他知道自己一这样就会显出点又欠又冷的笑意来,是以总拿这副表情对着庙祝,有心要气他,“老人家莫要空口白牙污人情白么。”
  “那同福的客人可有福了,小贵人屈尊给他们当跑堂啊。”庙祝冷笑,“到底是银两金贵,留着也便留着了。”话锋一转道,“小贵人还有什么事?”
  白䓘正循了他的目光往地上瞅,看来看去也只瞧出有个诡秘的阵法蔓延到了庙祝脚下,什么阵法却是真看不出来了,闻言把眼神一抬道:“唔?”
  庙祝呵呵地笑起来,后退一步给白䓘看他脚下组成阵法的符文,开口却是隐隐约约的讥讽:“看得懂吗小贵人?”
  “……”白䓘道,“看不懂。回见。”
  其实按他的性子他是真想着不把这老头子呛个跟头不算完的,可他瞧瞧老头子身后的神像,扁扁嘴忍了,心说我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好人,我这是给殿下你留面子呢。
  庙祝仍是呵呵假笑:“小贵人走好。”
  白䓘仰天翻个白眼,一转身真正是往厨下去了。
  
  再见到方相的时候他正巧也刚从厨下出来,端了一盘酒菜要往客人桌上送,被人拍着肩膀说小贵人小贵人,殿下来了,你不上神殿瞧瞧去?
  这城里虽说神殿众多,可真能担得起这一声“殿下”的也就只有方相了。
  小贵人白䓘慢条斯理卜好了酒菜把托盘放到掌柜柜上万分宠辱不惊的出了客栈门……然后撒开腿跑得飞快。
  他是不知道他的殿下在哪,不过他眼眶里镶了颗殿下的眼珠,是以多少有点方向,可到了近旁还是要停下来左顾右盼,转身间正碰上方相的一对金瞳。
  方相招招手,他就闷不吭声地跟上去了,隔着众多信徒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倒不是他不想和方相亲近,这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突突突地全倒出来给殿下听,可他偏偏不愿意混进那一群挨挨挤挤的信徒里去,总觉得那样方相就没法把他分出来了。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落在后头,悄悄地牵着袖子把手在衬里上擦干净了,心里琢磨着是等会儿散了场是先拉着方相去瞧瞧他新近找着的好地方还是先告那老庙祝一状……一抬眼却见前方大殿里炸出金光来。
  他的殿下方才就已经被人群裹着进了自己神殿里,这金光一炸他头皮也一炸,不知怎么就想起来那天老庙祝脚下的阵法,还没理出个一二三来腿已经是先迈开了,疯跑上去一连撞开了好些堵在殿前的信徒,这才在人群的缝隙里瞧见了方相的半张脸。
  这一眼几乎是抢出来的,转瞬间就又消失在信众的背影之中,重重叠叠再看不见。
  方相的眼睛向来跟会说话似的,又向来擅长捕捉那枚来自自己的瞳孔投出的视线,这一眼就传尽了他要说的话。
  “别看”。
  可白䓘不听他的,睁着眼睛左右环顾,这才发现殿里的信众清一色全是男人,虎背熊腰鹰视狼顾的大有人在,连殿前都有武士按刀横戟说闲人勿入闲人勿入……老庙祝在人群之中嘶哑地说小贵人既然来了也就别急着走了。
  声源颇有些低,他垂着眼望过去倒是先把逐寸染上红色的阵法入了眼,然后才是礼神般半跪于地却扶着刀柄的庙祝。
  漆黑的礼器在刀刃上显出一条亮银的锋线,刀尖扎在方相心口里。
  “得罪了,殿下。”庙祝低低地咳嗽,扶着刀柄起身,苍老松弛的眼皮下连眼珠都是死气沉沉混浊昏暗的。
  他抽刀,刀尖上便是淋漓而下的血色,方相睁着眼,似乎死了,又似乎没死,被阵法的金光缚着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神像面前,身下的阵法吸血似的将他的血向四面引开,金色的符文几乎全染作了朱红。他安安静静地听着庙祝一字一句地说话:“吾神在上,愿以己身安攘邪祟。”
  “诸位,礼……成!”
  男人们骤然暴起,逐鹿的饿狼般将他们的神明围得严严实实,欢呼声,低叫声,利器入肉声,潮水似的涨起来涌进白䓘耳朵里,他却只能看见缓缓漫开的赤血被男人们踩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血色的鞋印。
  “噢,三教九流的下贱东西留在殿里的鞋印。”他的血肉滚烫,可骨髓里冷得要析出冰渣,“……真下贱啊。”
  他原本打算在这帮下贱东西离开之后带着他的殿下去一个好地方的,那里全是翠玉般碧绿生幽的荷叶,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塘,过几日到了夏至想必会开出无数干干净净出水而立的莲花,他想带他去看的。
  他还想着这人向来对信徒驱邪避疫的要求来者不拒,没准儿到时候又是带着满手的伤跟在他身后,提早就备好了药带在身上,到时候要按着他好好把伤口处理一下的,免得疤痕叠疤痕的把好好一条骨肉匀亭的胳膊弄得没法见人。
  可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还未开放的莲花再也等不到神明的大驾光临了,小心翼翼安放的药物也再派不上用场了。
  他的殿下连最后一眼都不让他看。
  他忽然间就不是那个寄居在神殿里干干净净的小贵人了,咬牙切齿的变回了街市角落里眼神凶狠笑意轻佻脏得跟花猫有一拼的小乞丐,冲上前去恶狠狠地踹翻了几个男人,硬是挤出条道来要往方相身边去。
  “小贵人小贵人!他的眼睛也是殿下的!”男人们这样恍然大悟似的彼此叫喊着,伸出手来拽他的衣角,“眼睛!他的眼睛!”
  白䓘不理他们,卯足了劲儿要往里钻,跳着脚把什么捣眼撩阴的损招都往外用,心说就凭你们也想要殿下的眼睛?我呸!老子先送你们个两眼瞎!
  “眼睛!殿下的眼睛!”他们还是这么叫着,拉扯白䓘的力道大得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还没看到殿下最后一面就要被他们撕碎了。
  可他终究还是带着满脸的抓痕撞进来了,那些畏死到敢于弑神的家伙试图掀开他的眼皮把那枚金色的眼球攥在手里,泼妇似的用指甲抓了他个满脸开花。
  只有被阻在外圈连神明的衣角都摸不到的人才会为了一枚眼珠费那么大劲儿,围在神明身边的人欢呼着分割他的血肉,暂时还没人想去惊动神明脸上安安静静的表情,像是暗暗地担心它会在动手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白衣的男人滚了满身的血迹终于从刀刃的缝隙中夺得了一条布满疤痕的小臂,遮挡疤痕的护腕早在撕扯中不知所踪,他抚摸着神明线条伶仃美好的手腕,几乎要为这巨大的收获喜极而泣,却在周遭的欢欣鼓舞中隐约听见了嘶哑得不似人声的低鸣。
  他茫然地四顾,无端地觉得不该有人在这样欢腾的场景中发出这种悲痛至极似的声音,却立刻就被满面伤痕的少年夺下了那截小臂,有力的肩顶让他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几乎滚入同伴的刀刃下。
  这么个行事如蛮牛的少年人不知怎么有胆子来夺却没胆子看,闭着眼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死紧,恨不得一睁眼便有金瞳的神明含着笑问,小白你抱着我胳膊干什么?
  
  真的有人这么问了,声音清朗温润:“小白,你抱着我胳膊干什么?”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只金色的瞳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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